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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同学杨X/Y之父

2015的夏天走的晚,直到现在夏意仍然未尽,门外有的树叶还显得碧绿,野外田地里油菜和小麦刚长出翠青的苗,屋旁的菜园里的青菜更是盎然生机。

信阳的秋天早就来了,到现在也尽显秋意。杨树叶落得落,黄的黄,在泥土地面上盖住一层层,光秃秃的树枝指向雾蒙蒙的天空。柳树条则光条条的仿佛一根根老妇人枯瘦的手指,即使无风也总是颤颤巍巍着。

冬天来的也早,这次回来的几天,也算是过了几天冬。不刮寒风不下冷雨单是靠着几度的温度把人冻的厉害。走在路上,唯恐不能盖住身上每一寸肌肤。戴上帽子仍觉得冷空气从面颊两侧灌入脑后,直感觉像走在诺森德冰天冻地、漫天飞雪的大陆上,戴着阿尔萨斯的寒冰王冠。

在这冷空气遍布每一个空间的秋天,忽然听到爆竹的响声。在这不年不月的时候,一般乡下是安静的出奇的。能听到的也就是偶有的不明狗叫与妇人的呼喊声。而这时候的爆竹声,无疑是哪个村子的红白喜事。

爸随口问我:杨X村有你姐同学罢?叫什么。

我大概一想,似乎有叫杨X与杨Y的。答:杨X?

爸说:他老头死了,杨元Q。

我还没细问,但见母亲大人那凌厉的眼神。大概不让讨论这不吉利的丧事。此话题便提前结束。

待一个人时,脑里想起这个杨X/Y父亲的离世。杨X的可能性大些,一是他单是我姐的同学,并不同时是我的同学。如果是,我爸会说你同学杨XX的父亲,而不绕路说我姐的。二是杨Y的父亲似乎不叫杨元Q,经过我的仔细回忆应该是叫杨元P。三是我已经幻想了杨X丧失父亲的悲痛模样,实在转换不了把悲伤的杨X变成哀痛的杨Y。这大概是思想的偷懒,或者谓之自欺欺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杨X/的父亲是死了的。之前很想知到底是X还是Y,可是后面明白XY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生命最好的时光,突然丧失了父亲。而这个年轻人,恰好是我姐的同学,同时是一个地方的,所以听到了他家的葬礼爆竹声。重要的是一个老骥伏枥的中年人,一辈子闯南走北,把儿女养大,正准备歇下来享受儿孙绕膝之乐,突然的就去了。所以我刻意的不去想是X还是Y,害怕得到它的答案。

杨XY是学习很好的实力派,那时与我这种天赋派成为对比。我们觉得他们是愚不可及,用生命在学习。他们觉得我们是投机取巧,不可长久。但彼此都对对方有敬畏之心。

而他的父亲,我未曾谋面。他可能是一个结实的庄稼汉,也可能是在外谋生的一个老板。年轻的时候挑水库,挖水塘,掘水坝。后来种田地,犁田耙田,撒种子,插秧,割谷,挑草头,堆草垛,打谷。忙碌的身影春夏秋冬不断的闪现在田野上。流出的汗水洒遍每一条小路上滴进他家的土地里。后来慢慢的村子里时兴出外打工。有去北京收废品的,有去南方进厂的,有去江浙拉货的,也有去大西北磨板子的。他也步入了这一洪流,在外地打工。一年只有农忙时和过年才会扛着大包背着小包拎着两包拖着一化肥袋,满载着回家的期盼挤上洪水般的人流火车。包里有给孩子买的新衣服,玩具,捡来的新奇玩意,外面老板不要的给他的旧衣服和旧玩具,买的吃的,外面见过的家里没见过的水果等。塞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回家后,看到年幼的孩子,消瘦的妻子。大半年在外的劳累,都付诸咧嘴一笑。1990,1995,2000,2005,2010,2015…二十几年转瞬即逝,曾经呆的城市天翻地覆,刚来落脚的工棚也早已建起了高楼大厦。老家也变化很大,家家盖起了两层小洋楼,买了洋车代步,村子前都修起了水泥路。而那个年幼的孩子也已变成大姑娘小伙子,就像昨天的自己一样。就连当初梦寐以求才娶到的青春靓丽的妻子,也体态渐渐臃肿,乌黑的长发渐渐被岁月染上点白色,水灵灵的皮肤如今呈黄黑色。

2015,人生大概第十个五年。这一年,是五十年来再普通不过的一年,相比十岁时的在贫苦中作乐,二十岁的在清苦中劳累,三十岁拖着家里家外中奋力直前,四十岁子女初长成、家业稳健,五十岁实在是平淡无聊的一年。这前后,儿子工作几年,事业初成,娶妻生子,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老婆给儿子照看着孙子,自己也想着回到老家了,等把这两年的账清点完了就打道回府,开个小百货店或者卖个水果,没事就去村子后面转转,看看当年挖的水库、修的路,栽过的树。看看20岁时的自己的那个世界,与50岁自己的这个世界,进行着激烈的时空交错,而迸发出的火花,都是这几十年的记忆碎片的光与影。

这一年的11月,夏秋冬三个季节联奏着准备送完最后的2015。在这个人们都不想外出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节,他突然走了,没有一句叮咛嘱咐,突然潇洒的去了。杨X/Y从遥远的城市接来家里的电话,像往常一样:

喂 妈

X/Y啊,你快回来,你爸……

我爸怎么了

你爸走了……

……

买票,坐车,离开这个他熟知的世界,这个他还有个遥远的爹的世界,这个丝毫感受不到悲伤的爹,去往另一个世界,阔别已久的旧世界,那个一直有爹的世界。像从热被窝里掉入了冰窟窿里,两个世界。

回到家,这个秋天,真冷。大概再不会有这样冷的秋天罢。熟悉的老房子前泛起了久违的热闹,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屋前屋后,他想着父亲已经撒手西去,再看着眼前这幅景象,觉得很荒诞,他嘴角咧了起来,他想笑,亦想哭,哭哭笑笑。到家后他急寻着母亲,和父亲,见到母亲后便被带着去入棺的父亲。深红色的棺木里静静的躺着他熟悉的父亲,身上花绿的寿衣像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

阴雨连绵几天,浑浑噩噩的几天,事情总算办妥。终于要返程,回到那个乍离的世界,这一去一回,父亲也没有了罢。再去的世界,和几天前的世界,是否是一个世界。或许那个世界,根本感受不到他的一丝悲伤。被窝已不是被窝,冰窟窿还是冰窟窿。临别前,看着从未如此瘦弱的母亲,他心如刀割血直流,恨欲从此烂家里,任它雨打风吹去。

临行前,杨X/Y最后一次去后院田地上的坟前,冷风刺骨。遍布丘壑的田野有的光秃秃,有的种上了小麦和油菜,有的只是野草,有的还是上次的播收后未经翻土处理的田地。新坟孤伶伶的躺在那里,听着秋风歌,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和暗黄的田野、零星的村落,淋着秋雨,吹着秋风。

他走了,带着身上残留的秋意。远处的坟边的田野上,枯黄的叶草凋落着,而泥土下面的草根,正等待着明年的春天。他想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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